文学佳作征稿：《西安日报》《宝安日报》及邮箱

我连续多年探访一眼老泉。说它老，是村上人无论多么老的人，都不能说出泉的年纪。从村人有口头记忆开始，这眼泉就存在了。它并不起眼，只是石缝中渗涌出来的一股花泉。它从石缝中出来，开成花朵形状，经过小小的冲击，在一步之远的石岩下，形成了一个水窝，或水涡，泛着细小的浪花，再从一个豁口漫溢出去，流成一个沟的形状，再向下，流成了村前的大涧。泉因为不老，不汹，不涸，不涩，不滞，在远近享有名声。名声最大的时期，远近生病的妇人前来求水。据说妇人喝用可以治不孕症。我好奇此泉水味清澈，单纯，晴雨不浊；关于味道，你不能用词句形容，它自带有什么味道呢？什么味道也没有，就是水味。

我还好奇泉眼以上漫坡架岭生长着的竹林，陕南乡下常见的水竹，长青长碧，从不开花。这面竹坡据说从未有人采伐，整片竹林没有枯枝败叶，像那眼泉一样，不起不落。尽管对此我是存疑的，生长的水竹，成建制地站立在天地之间，如何想象它多年不变的繁茂的空间？但我还是相信乡下的说法，情愿如此，竹通泉眼，泉水是竹的脚步，走向远方，一条河流就是一株竹子、一片竹林，留在原地的只是竹的故乡。

站在这眼泉前，我掬起一捧清水，看那平凡的清水从十个指缝中一丝一丝地溢出，滴落在土地上。那如同我的眼泪：为还有如此干净的水落泪。在一百五十公里以外，就是陕南最著名的大河——汉江，它跋涉了两千多公里，注入长江。在它自己独立的履历中，只写着两个评语：清澈。我情愿相信这眼泉是汉江唯一的源头，唯一的发祥地，唯一的起点；只有这样的泉眼，才配与汉江联系起来。像晴空一样干净的江水，还得是秋天那样的晴空。

在秦岭巴山间走动久了，产生依恋感。依恋这里的水。走到哪儿，都有它们的影子，如影随形。我有时就想，水流有其形，或江或河，或碗或勺，你动与不动，它们就在那里。长距离走动之后，所幻见之水，所幻听的水声，固执地以为还是秦岭巴山间的那一掬水。它在我耳边、手边、眼前，在我的头顶，在我的面庞，在我的胸前湿透，让心清凉——我从而以为，水的另一种形态是太阳的光芒，是太阳的身影，甚至太阳的波涛、浪头、呼啸、蜿蜒，是太阳的喷泉，我走到哪里，太阳就照彻我到哪里。阳光沐浴我，像故乡亲爱的水。

在汉江谷地里极容易见到水天一色的情境，像文学作品中描述的那样，如诗如画，如梦如幻，从水面以上，还是水，水的光芒，水的烟气，水的变化如漩涡、耸起的浪的背脊，然后越升越高，直入一片深蓝，渐次转为浅蓝、淡蓝，及至无色无影，融入无垠的深空的思想。

这样看来，我所经过的水，本是从天河而下，注入了汉江，以及与汉江相关的大小河流、沟溪，它把山峰、田园、村镇、城市、道路、树木，都融化在自己的清澈中，像中国画的留白，以乳晕的形态强调什么，省略什么，叫感动它的人，只看到清澈，唯一的清澈。

我捧起一口乡下的清水喝进肚里去的时候，另一种水，阳光，适时地在我的皮肤上跳动。我能感到阳光移动着细小的脚步，有流动感，像一只花点瓢虫在皮肤上爬过，像一只好心情的蜜蜂把翅膀晾晒在我皮肤的沃野上汗毛的枝头，这样的阳光均匀地散布在手掌心的清水表面，在跳动，在融化，在展开，与清水融为一体，成为最后的一泓，抵达我的肚肠，不，是心灵最静谧、水草掩藏的那一隅。

每见到陕南山中、谷地、泉眼及植物、庄稼中的清水，我都习惯地抬起头看看天空、云朵、风流、雾气，每一次眨眼的过程中，都能体会到有细小的无形的水滴滴下来，驻足在我的皮肤、毛发上，像雨滴占据大地上的树冠，我庆幸它们是那么干净。

茶味父爱

蒙阳
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，我感觉我的父爱里总有着浓浓的茶味，这种爱让我陶醉，更使人彻悟。父亲好茶，多少年来就一直喝他自制的野菜茶。

春暖人间，大地苏醒的时候，老家山山岭岭的苦菜、婆婆丁从泥土中钻出点点新绿，父亲就赶在清明节前，天天采挖，因为过了清明野菜就会开花，失去了鲜嫩清香的味道。每天，父亲将采挖的苦菜、婆婆丁洗净晾干，尔后文火翻炒，制成苦菜茶。苦菜茶的味道极好，淡淡的苦味，溢着泥土的清香。夏季当头，山山岭岭的石竹子花尽显风韵。这时，父亲又忙着采挖生长于山崖石缝中的石竹子，回家精挑细选，制成石竹子茶。炎热的夏季，父亲就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，泡一杯色泽翠绿、香气馥郁的石竹子茶，摇一把蒲扇悠闲地纳凉。父亲不仅春夏制茶，还在晚秋采摘桑树顶尖的嫩叶，制成极具保健作用的桑叶茶。如此，父亲的野菜茶便四季不断。每天，父亲手提一个大茶瓶子，里面泡着浓浓的茶水，不时地打开，嗅一下，喝几口，陶醉无限。

也许从小就跟父亲学会了喝茶，我也养成了喝茶的习惯。后来，我参军来到部队，战士是没有喝茶习惯的。那年夏天我突然嘴角生疮，小便灼热，浑身不适，吃药也不管用。我写信告诉了父亲。几天后，父亲突然来到部队，大包小包地带来几袋野菜茶。父亲看了看我的嘴角说：“没事，喝几天茶叶就好了。”我说：“茶叶寄来就行了，大老远的何必跑这么一趟。”父亲笑呵呵地说：“邮寄还不定几天到呢，我抬脚就过来了。”父亲的话让我感动，鼻子发酸。要知道，我那时正是第一年新兵呢，身体有病就想家；看到父亲时，我其实是想哭的。

我按照父亲的嘱咐，连喝了几天野菜茶。说也奇怪，几天后不适的症状竟然渐渐消失了。我写信告诉父亲，父亲高兴异常，没几日就又收到父亲寄来的野菜茶。后来，我回到家乡走进机关工作，单位里经常有上好的茶叶，对于父亲的野菜茶渐渐地置之高阁了。一天，我带了一些上等的茶叶回家送给父亲，并嘱咐他年龄大了，少爬那些山山岭岭。

父亲却看也不看，埋怨我净瞎花钱。父亲说：“庄稼人的命硬，享受不了那些高档东西。我制作野菜茶，一来是喝惯了，二来也是为了下地锻炼锻炼身体。你看，我喝野菜茶，一年到头无病无灾，身体硬朗。再说，看到你们高高兴兴喝着我自制的野菜茶，无病无灾，我心里也舒坦呀。”

我好像领悟了，临走时特地要了几袋父亲自制的野菜茶。父亲就乐呵呵地捧出来递给我，那神态像是给我发奖。我知道，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女最真挚的爱；那爱，就像散发着泥土清香的野菜茶……

也说文化

冯积岐

这几年来，在流行词语中，文化这个词使用频率很高：说起吃，就用饮食文化概括；说到住房，就引申到建筑文化、地域文化、历史文化等，新名词更多。

我的故乡关中西府，因为是周秦的肇基之地，用周秦文化做文章，按理说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周人从咸阳北边的旬邑、彬县下来，到生我养我的岐山定居四百年，即使放在历史长河中考量，时间也不短。如果用文化来叙述，周文化的形成，可以说在岐山。

究竟什么是文化，答案很多。我觉得，一句话就可以回答：人的行为方式（当然包括生活方式）和思维方式就是文化。我对周文化确实没有研究，在我有限的知识范围内，我只能将周文化概括为礼乐文化，也可以说是一种教化文化。周公制大礼作大乐，规范先民的行为方式（包括生活方式）、思维方式，使其制度化，成为规矩、形成方圆，最终成为一种文化形态。

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：周公将犯了规矩的岐山人捉住，不审问不拷打，拿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一个圆圈，叫犯了规矩的人蹲在里面，不准出来。即使无人看守，蹲在圆圈中的人就算挨饿受冻，或者酷热难耐，也没有人从圆圈中走出来。我不是要解释“画地为牢”，给这个词语找典故找出处的。我是想说，这故事一方面说明周公的礼乐教化得人心顺民意，另一方面说明周公的规矩即是强制的，力量是惊人的。

文化的熏陶、洗礼、浸透，一年一年、一代一代，也是很惊人的。虽然，几千年过去了，从我们那里的人身上依旧能捕捉到周文化的影子。我们的家乡人做事讲规矩，讲礼数，上辈人教导晚辈的关键词是：不越矩，不胡弄，非礼勿言，非礼勿行；就是自己吃亏，自己受委屈，也要保住面子，哪怕伤了里子，也要体面。我们那里人有一句口头语：宁愿牛“挣死”，不叫车打住。我们家乡人就是这样处理里子和面子、规矩和利益的关系的。

我觉得，任何文化形态都不能用好坏去评价，任何文化形态都有其优长和缺陷。周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曙光，照亮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前行之路，作为周公故里的人们，从中华文明的早晨前行，保持着优秀文化的品性。可是，周文化的缺陷也囹圄了故乡人，礼数变味为守旧，规矩之下滋生了保守，一些人自觉不自觉地形成了胆小怕事、不思开拓进取的做事风格。我们在弘扬周文化、做好周文化这篇大文章之时，有必要理直气壮地承认：文化也是双刃剑。

“天下书房”张家界

许志天

一个书房，非常特别、从未见过的大书房。它有数百平方公里的面积，成千上万摞书籍，每摞都有成百上千米的高度，书页一概为黄色的岩石，每一页也有成百上千亩的宽幅，创作这些书用了三亿八千万年不止，而且仍在不停地修改润色之中。人人都能看懂这些书，却又人人都说看不透这些书。这个书房，就在张家界。

走进张家界风景区，感觉步入到大自然为我们准备的一个大书房。黄色岩石一层叠一层、一摞接一摞、一堆连一堆，像极了或厚或薄的书籍。那高高的连成一片的峰林，是多卷本的长篇巨著，抑或大自然的二十四史；那孤峰峭立的山崖，是优美的诗歌与散文；那风化掉落的山石，是简练有力的截句。

从森林公园乘缆车上黄石寨，沿金鞭溪走向十里画廊，仰望座座山峰，环看四面山色；从武陵源到张家界，坐百龙天梯上高顶平台，俯察千丈幽谷、万米深壑，细细打量那些拔地而起的石柱、蜿蜒连绵的峰墙，一本本各具特色的天书绝品，感到人类何其渺小、生命何其短促。身处这宽阔高峻的书房里，人不过是只可怜的书虫；不，可能还没有一只书虫活得长久。

徜徉在书房，拜读这些大书，满眼都是惊喜，满腹都是疑问。这些书籍风格各异，内容不同。有的以险为胜，有的以雄出彩，有的以幽引人遐思，有的以高让人惊叹。它们为何而写，给谁来看，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摆上这些作品，里面到底藏着何样玄机？没人告诉我，我只能不断地猜想。这里的人们是幸福的，坐拥大自然书房，而有生之年能一览这些奇书，我们同样也是让人羡慕。大美之物既是如此，你一旦经历过，便会被无形塑造，或许只是不经意的一眼，也会变得不是以前。

想那悠远的新元古代，缓慢的地壳运动让海水消退、古陆隆升，大地第一次摊开书页，让阳光雨露在上面写下第一行文字。亿万年间，日琢月磨，风吹雨蚀，流水切割，寒暑交侵，不知不觉中写了一行行、一页页、一本本、一摞摞、一架架，终于建成了而今这大书房。有历史也有地理，有文学也有哲学，可谓是包罗万象，容纳所有。亿万年的不停创作，无数次的修改增删，这需要何样的虔诚和耐心？大寂寞才有大创造，大创造才有大惊奇，精品诞生了。在这些伟大的作品面前，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，因为它能满足所有人对美的渴望。

在迷魂台，我随手拍下一张照片。照片中有两位穿白衣、戴纱帽的小姑娘，相依着在远眺。她们眼前雾气升腾，群山隐现，巨幅山水画卷正徐徐展开，红岩耸峙，绿树浚染，顶平如锯，峰棱如削，真如千岛浮于沧海，日月出于其里而真龙藏于其中焉。面对这绝美的风景画，我将其名之为“观沧海”。

观沧海，沧海亦观人。在这里，每个人都是风景，既点缀了自然的博大深邃，又领略着山水的奇艳俏丽，真可谓相看两不厌，各自得清欢。观沧海，亦是观自身，我们所寻找的，正是自身所没有的东西，正是我们想要的梦境。在这里找到的，甚至比头脑中想象得更为壮丽。在这里，我看到了心头的沟壑，也看到了自身的局限和缺憾。我们惊叹伟大，是因为自身渺小；赞美卓绝，是因为自身平庸；向往幽雅，是因为自身低俗；害怕孤独，是因为自身欠缺实力。

为何要来这里看风景？无非是想看它的独特不同，观照自身的不足，这既是对已有的觉着不满，也是对更美的向往。在这里，能看到对立中的统一、整体中的分化、坚硬中的柔软、有限中的无垠。不是么？我们先看到的是峰，尔后看到的是园，最后却成为了天然而成的大世界。

刚到张家界时，我不理解张家界人为何要在绝壁上凿出栈道，悬崖上立起天梯，天壑间架通钢桥，山顶上飞升翼伞。现在恍然大悟，为了满足人类的求知欲、好奇心呀！是为了揭开这千万年来藏诸深山的秘密呀！是为了让来这里的人自觉成为美的一部分。

美让人愉悦、让人激动，让人膜拜，让人震撼，也促人反省。长满青苔的石，清澈见底的泉，自由飘荡的云，悬崖峭壁上的松，密林深处悠闲的鸣唱，都是美的最好教科书。张家界的美，并没有要求你去探寻、去聆听，它只是在展示着自身之美而已，却具有征服人心的无穷力量，甚至不用任何语言，就悄悄改变了我们的心境，让来这里的人无法抗拒。

张家界人把对书的美好想象，都浸注到一山一石中。在这里，没有刻意的雕琢设计，也不用机巧匠心，但无论怎么看都是美。一斫一砍一削，一峰一石一岩，皆为奇语，毕成妙文，且孤本绝品，不可复制，既不重复他人，也不重复自己。兴之所至，手之所落，便自成一派，自有美感。沙沙风声为字，幽幽蝉鸣为词，潺潺流水为句，蒙蒙雨雾为意境，皎皎月色为神韵，白白流云为文眼，绿绿植物为诗行，清清潭水为标点。一文写就天下惊，一章读罢心头空。风、水、电、雷、雨、霜，虫、猴、鸟、鱼、细菌等元素，就这样全部参与到伟大的创造中。你写一词，我书一句，篇篇都是精品佳作，共同创作，集体推敲，随心所欲，才能大象无形无所不包。自然之书，人文之书，创造了一个冠绝天下的第一书房。于是，这天下书房就有了无可比拟的丰富，无可超越的厚实，无可复制的浪漫，让千秋万代的人们一遍遍读下去。

宝安日报征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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